一年365天，其中的任何一天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普通，对于某个或某些人，可能就是最难忘最心痛最悲恸的一天。有这么一天，对于我和我的大家庭，天塌了，地陷了！

人生本无常，意外从天降。2019年农历2月16是老娘94岁的生日，生日后不到一个月，老娘竟驾鹤西去。当我回家奔丧、在家哭娘时就下定决心，回青后写写老娘、说说老娘，可官身不由己，因执行海军节专项任务保障工作，这几天一直难以抽身动笔。想到老娘去世已有几日，无论再忙也要通过键盘跟别人说说老娘，也跟老娘说说。

农历3月12凌晨4点01分，我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迅即起身，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一看是老家大哥微信视频，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坏了，除非老娘身体出现严重状况，老家绝不会深更半夜打来电话。打开微信通话，听大哥一遍遍地喊着娘，跟我说娘不会说话了！！！挂断电话，我感觉天旋地转房倒屋塌，心里明白之前身体屡次报警的老娘这回真的凶多吉少了。我没有任何犹豫，急忙登录家里台式电脑和手机买票。因不到网上售票时间，我赶忙下楼打车，忍着泪水直奔火车站，在人工服务窗口买上最早回老家的车票。

在候车空挡，我忐忑矛盾地给大哥去了电话，期待有老娘安好的消息，可大哥明确的告诉我老娘已经去世，并且已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入殓停灵。虽说早有思想准备，可老娘去世确切消息还是冷冰冰地直刺我的心田，我仿佛胸被猛击、心如刀绞，瘫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当日上午，动车2个小时车程，不到9点我便赶到老家，看到了穿着寿衣、躺在冰棺里的老娘。在亲人们的嚎哭声浪中我清醒的没有嚎啕大哭，而是掀开盖在老娘脸上的盖布和黄纸，告诉老娘儿子来晚了，埋怨老娘为何不等儿子回来！

稍事安定大哥告诉我，老娘去世前一天身体还好好的，之前隔三差五就跟老娘视频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据说，老娘去世的前一天，年近70岁的大哥从集市上买来韭菜、猪肉，由于大嫂多年双腿疼痛拄着双拐行动不便，大哥打算午饭做大蒸包。到了11点，大哥见面粉没有发好，就跟老娘说干脆包水饺吃吧！就这样，打小没包过饺子的大哥一阵略显笨拙的忙活，包出了让老娘和大嫂都说不错的水饺。第一锅饺子煮熟后大哥给老娘盛了11个，老娘吃了9个，这个饭量对于94岁的老人来说已经非常不错。饭后沉不住气的老娘却不动声色的要起身上床休息，因脑血栓导致右胳膊不听使唤右腿行动不便平常靠单拐缓行的老娘，这次突然意外的跌倒在床边。正在吃饭的大哥赶紧将老娘扶到床上，责怪老娘这么着急，还开玩笑说“摔断腿了吧？！”老娘躺到床上活动双腿，说没什么问题，但觉得腰部疼痛。大哥急忙找来医生，闻讯赶来的小哥也赶紧给老娘买了药。由于老娘多年心脏功能弱喘气困难的症状同时出现，大哥又给老娘输上在床头随时待命多日的氧气。原本计划第二天一早去北京旅游的小哥小嫂，担心老娘再出意外，主动取消了旅游的计划守在家里。

当夜，大哥陪着老娘，娘俩脸对脸说话、睡觉。凌晨，老娘要起来小便，大哥看了下钟表还不到四点，考虑她腰疼和喘气不顺，就劝老娘能不能天亮再小便，老娘坚持想马上起来方便。于是，大哥把老娘扶起来，将其双腿挪到床边，费劲地搀着老娘到床边由大哥自制的坐便器上（椅子挖大洞、洞下放个桶）。老娘方便后，大哥又好不容易帮老娘穿上衣服，扶老娘上床。老娘上床后没说几句话便侧身闭上眼睛，大哥再说话，老娘只是困难的睁睁眼看看大哥不再言语。大哥一看大事不好，急忙抓起手机给我打电话，然后用手测试老娘的呼吸和心跳，见老娘真的不行了，又急忙给小哥以及身在外地的家人，以及住得较近的亲戚和街坊邻居打电话通报情况。在上海的姐姐姐夫，杭州、南通、济南的侄儿侄女婿、广东出差的外甥等，接到噩耗后纷纷往老家赶。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按照老家出殡的习俗程序，次日我们送走了老娘，把老娘安顿于祖坟。在发丧的日子里，我边哭娘便回忆老娘给我的记忆和感悟，老娘的生活片段音容笑貌和似海深情，在我脑海一一闪过，敲打着我的灵魂，撞击着我的身心，震撼着我的脑海――。我认真整理思路，回忆老娘这辈子的处世为人！

老娘是个简朴的人。老娘这辈子，生了我和俩哥一姐共四个孩子。在我的印象中，老娘一辈子艰苦朴素，生活不讲究，过去也没条件讲究。从前，老娘拖家带口日子穷，为了让孩子们吃饱，她吃糠咽菜甚至树皮、玉米芯。俩哥小时候家里连咸菜吃不上，一次哥俩实在馋的受不了，奉老娘的交代去邻居家要点咸菜。哥俩拿到咸菜在回家几十米的路上，便迫不及待你一小口我一小口，相互交换、彼此监督着，还没到家便把要来的半根胡萝卜咸菜吃掉。见孩子可怜到这个份上，老娘发誓说一定要好好混，到时候有钱了，家里也腌上一大缸咸菜，让孩子们吃个够。后来，家里果真有了一缸一缸的咸菜，我就是从小吃咸菜长大的。过去孩子们穿不起新衣服，老娘更不可能，一年到头甚至几年就那么两件寒酸的衣服。听姐姐说，小时候跟其她女孩同样臭美的她跟父亲要钱买了件小花褂，气的老娘子把花褂撕破，嫌她乱花钱。每次老娘赶集都趁快散集才去，专挑蔫巴的蔬菜、虫眼的果木，这样能省些钱。时候长了，如果买点猪肉，老娘会专挑带点骨头的，这骨头自然排行最小的我专享，哥姐只有眼馋的份。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儿孙们谁要给她买点好吃好喝的或者新衣服，都免不了被老娘一顿数落。新衣服不是被逼无奈，老娘绝不主动穿上。香蕉变黑、苹果橘子干巴的几乎没有水分，家里准备扔掉时，她就抢去吃掉，骂孩子们忘了过去穷日子的滋味。

老娘是个勤快的人。老娘一辈子风风火火，小脚女人腿脚麻利，眼里有干不完的活，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家章丘白云湖过去产芦苇，编苇席是老娘除农活外的主要任务和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编苇席有芦苇开槽、浸泡、碾压、剥皮、手编等多道程序，然后肩扛、车推去集市卖掉换钱。为了多编苇席多换钱，老娘几乎每天起早贪黑的干，别人一天编一个还挺忙活而老娘可以编三个。为了赶活，老娘可以一天不吃不喝，不干活图清闲不是老娘的本性。在家里，谁要干活拖泥带水黏黏糊糊，少不了老娘的训斥。那时候，老娘哄着不到十岁的大哥在家里收拾完芦苇再出去玩，听话但也爱玩的大哥等干完活再到街上找小伙伴玩时，人家早就回家了，为此大哥曾哭着向老娘诉说委屈。记得冬天天不亮，两个哥哥便会推着小车或赶马车去二三十里地外的集市卖苇箔，老娘一般早起给他们下点面条，我则被从暖和的被窝拖起来喝点面条汤，身心感觉热乎乎的。

老娘是个倔强的人。小时候家里几乎每天都是蒸地瓜煮地瓜、煎饼窝头就咸菜，顶多有个白菜帮辣椒汤，时间长了便没啥胃口。为了让我吃饱，老娘拿刚出锅、黑又亮的地瓜面窝头骗我红糖做的，傻乎乎的我便信以为真，就着辣椒大葱吃的狼吞虎咽汗流浃背，老娘看了心里美滋滋的。现在人们都把地瓜面玉米面当做宝贝，可那个时候农村人吃这些有些反胃。别看自家种粮，过去农村人也吃不起白面馍馍。记得我上小学时，看看自己露脚指头的布鞋，再看看同学们穿的相对完整的鞋，觉得丢人回家跟老娘发火并把布鞋丢掉。不知老娘哪来那么大的火气要打我，我光着脚丫在街上前面猛跑，小脚老娘后面猛撵――，回想来还不是家里贫穷我不懂事让老娘添堵吗？！现在白菜不值钱，猪肉也吃得起，很多人为了减肥等还不敢吃，但穷日子时吃上猪肉便是奢望更是过年。有一次，父亲擅自大白菜炒了个猪肉丝，老娘心疼的跟父亲大闹一场。

老娘是个闯关的人。树要水和土，人活精气神。父亲生前能说会道心灵手巧能力强，木工瓦工铁匠活拿的起来，厨房红案白案得心应手，小家大家顶的起来，是老家十里八村小有名气的大能人。父亲2001年去世前，我们做儿女的总认为老娘就是大字不识一个，跟绝大多数婶子大娘一样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后来慢慢知道，老娘有着令人佩服、惊艳的的坚强。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老娘感冒发烧等为了不花钱从不去卫生室买药，有病能扛就扛，实在扛不过去就请隔壁老奶奶用缝衣针扎她的额头放血，至今我还记得鲜血顺着针眼留满她额头的样子。2015年10月31日，当年90岁的老娘在青岛因脑血栓导致右边肢体不利索，原以为老娘自此下不了床、离不开轮椅。可老娘绝不服输，倔强的她回老家在哥嫂和姐姐侄子们的协助下，拄着单拐练习走路。她刚开始右脚在地上拖着走，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坚持锻炼，一点点挪步，颤巍巍前行，让人心酸，叫人点赞。老娘在执着的坚持下能够拄着单拐走路，尽管走得很慢、很难、很险，走的让家人不敢离她很远，直到去世前一天，老娘依然能够基本自理。起夜方便，衣服一脱一穿，身体一起一倒，非常费时费力，但老娘尽量不给孩子添麻烦。近几年，老娘因心脏功能衰竭几次医院抢救，几次同步吓得身在外地的孩子们往家赶，但老娘都一次次的咬着牙，硬硬地闯了过来。尤其今年春节前几天，眼看着就要咽气，觉得不再指望出现奇迹的老娘，竟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且恢复的还不错。正因为老娘一次次身体报警又一次次的虚惊一场闯关成功，让坚信老娘能够再活好多年的儿孙，感受到她去世的突然。

老娘是个大度的人。这些年，遇事换位思考，事事不去计较，从不多言多语，委屈埋在心里，是老娘的一贯风格。每到生日或病情加重，天南海北的孩子们尽量赶回来陪她。每每如此，老娘便责怪大家为了她耽误时间浪费钱，生日一过或病情稍有好转便撵着外地的早点回去，别为她影响工作和家庭。好多年了，每回地里打下粮食，老娘从不要她的那份，说又不缺吃喝要那个干嘛？！大家买的礼物，她都是第一时间送出去。过去老娘腿脚利索，孩子们有时给点钱，右胳膊不听使唤后的这几年，她说又没法花钱就不要钱了，孩子们也就心安理得的不再给钱，老娘过年过节想给幼小的晚辈点钱却手无分文，心里别扭但从来不说。她常教育儿孙们，别人的肉长不到自己身上，做人要心胸宽广不去计较，好心才会有好报。十个指头并不一般齐。这些年，照顾老娘大家虽说都尽心尽力，但难免有的做得好些有的想的周到，有的近身尽孝有的鞭长莫及，但老娘从不搬弄是非，心甘情愿的宽宏大量的把委屈藏在心里，把难过埋在肚里，老娘是为了大家的团结，为了小家的和谐。为了不给孩子增添麻烦，最近两年老娘老是吵着活烦了，抱怨孩子们不给买安眠药或打个针，好让她早点离开人世。老娘的品行修养，让晚辈和了解她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非常佩服。

老娘是个幸福的人。晚年，老娘常常对街坊邻居说她这一辈子不亏，更好地比不了，但她比一般人强。这些年，老娘坐过飞机、乘过轮船，到过北京上海青岛，看过天安门、世博会、大海，跟外国人跳过舞，吃过“山珍海味”，可以说农村这么大年纪的见过世面的人了。俗话说，家有一老胜似一宝。父亲去世后，老家的亲人无论大小，都把老娘当成宝贝疙瘩，珍惜她，维护她，关爱她，没人公开的让她生气，也没人敢让她生气。尤其老娘右边肢体行动不便后，两个哥哥轮着赡养，在上海的姐姐每年也回老家专门伺候。在家里的侄儿侄媳妇更是常伴奶奶左右，在外边工作的侄儿侄女外甥常给老娘买这买那。一贯坚持有啥吃啥、有啥穿啥生活标准的老娘自我感觉幸福，也惹得街坊邻居的羡慕。这些年，为了不让我在外地分心，在照顾老娘问题上，哥哥嫂子姐姐姐夫没人跟我攀比向谁抱怨。大哥在大嫂双腿患病自理困难的条件下，照顾老娘无微不至耐心精心，老娘就喜欢跟大哥家长里短的聊天。小哥家精心照料，家里摆满五好家庭、好媳妇、最美家庭等荣誉牌匾。姐姐一回老家就给老娘洗洗涮涮想方设法照顾老娘，姐夫动不动开玩笑逗老娘开心。堂姐堂兄堂弟有空便看望老娘，逢年过节给钱送物表达孝心。至今，侄儿背着奶奶进出医院的背影，侄女侄媳妇给奶奶买的大包小包的食品水果，外地工作的侄子侄女外甥对老人的各种关注，还有倡导孝亲敬老十分重视精神文明建设的杨南村两委给老娘祝寿的场面，都一一记在我的心里――。一大家子团结一致赡养老娘的行为表现，上过省市级电视台，登过微博等官方或自媒体。

    老话说，天下只有爹娘十分待儿女，儿女没有一分对爹娘。此话有些绝对，但追忆老娘，同时想到去世快20年的父亲，觉得自己对他们做的微乎其微。菲茨杰拉德《崩溃》指出：亲人只有一次的缘分，好好珍惜，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毋庸置疑，所有生命都是一个毁灭的过程。还有人说，人生是一列单向行驶的火车，中途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站点停靠，但是永远不售返程车票。老娘走了并且永远不再回来，做儿女的哭天抢地悲痛欲绝也换不来老娘的生命，如果能够替换，坚信我们弟妹四个都会好不犹豫、不惜代价的希望老娘活着，继续活得坚强活得倔强活得精彩。人到老年中年有娘自己就是孩子，可惜，我再也没有了亲娘，但我为曾做老娘的儿子幸运。

    真正的亲情是一生的风景。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要说，父母不在了，但老家依然是我的家，亲人依然是我的亲人，因为父母不在，余下亲人的亲情也会像石榴籽那样紧紧的抱在一起，浓郁的亲情一样历久弥坚。老娘一辈子为孩子们挡风遮雨，孩子们就该把老娘举在头上。在安葬老娘时，大哥细心地用米尺测量了埋在麦田下母亲骨灰盒的位置。时节可以更替，庄稼一定四季，但安葬老娘的位置“坐标”一定不仅记在纸上说在口上，更刻在老娘孩子们的心上。

老娘，儿子想您；老娘，请您走好！

（2019年4月20日写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