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多年过去了，可是那一袭轻盈飘逸的长裙，直到今天还常常闪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是个社会动乱的岁月，学子们高中毕业后是没有什么大学可考的，于是我被分配到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工作。可是在那轰然作响的机车旁，我却常常做着我的文学梦。业余时间我几乎全部用来读书和写作，因为我喜欢鲁迅，喜欢巴尔扎克，喜欢泰戈尔，我曾梦想有一天我能成为一名作家，和他们一样以写作为生。
然而那时我毕竟是已经撇了二十往三十数的人了，于是就有热心的同事和邻居给我物色对象，可是我对于组织家庭却丝毫不感兴趣。尽管如此，我心中却早就有了心仪已久的女性，这就是“林道静”。因为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翻阅杨沫的《青春之歌》，一次又一次地观看由小说改编的影片。当然在这之前，由于阅读的关系，我还曾经喜欢过《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曾经喜欢过泰戈尔《沉船》中的卡玛娜，但是不久我又厌倦了林黛玉那哭哭啼啼、耍小性子的大小姐脾气，也感到卡玛娜太过于顺从、萎缩和自卑。而谢芳扮演的青春、活泼、热情、知性，勇于奋斗和向往进步的林道静，却永久地驻扎在我的心田里。
终于，在炎热夏季里的一天傍晚，我的一位邻居大姐把“林道静”带到了我的眼前。啊，颀长的身材，清秀的面庞，齐耳的短发，白衬衣，蓝布裙，——这不就是我心仪已久的“林道静”吗？尽管我那时候见到女孩子还有些羞涩和紧张，但是我却愿意和眼前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相处。邻居大姐说他的父亲还是岛城某大机关的领导呢，但是我对此并不感兴趣。不过从此始，在城市的山畔、海边、路旁便有了我们两人的身影。常常是在月光的照耀下，我欣赏着你那洁净而又秀雅的面庞，倾听你那冷静智慧，方寸不乱的言谈。我们曾经坐在榉林山上那些洁净而平坦的花岗岩石上娓娓而谈，周边的花草树木，和远处的浩渺海天，让我们感知到大自然的生机勃勃，和祖国山河的壮阔美丽，我们憧憬着人生美好的未来；我们在八大关的林荫大道上并肩而行，交流着各自阅读过的书籍，一说到书，我便有了诸多的话题，例如古今中外的大作家，他们的著作和诗篇，不知不觉地我竟然背诵起李白、杜甫、徐志摩，或者拜伦、雪莱和普希金的诗句来；我们还在傍晚的夜色中，坐在鲁迅公园的礁石上，向着茫茫夜海瞭望，看一只只航船闪烁着灯光在夜海中缓缓航行。
你说：“你看，每一直航船都有着自己的目标呢，而人却不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是浑浑噩噩。”
我说：“是的，不过一位哲人好像说过，人从降生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受到他的社会关系的制约。”
你说：“这也对，人不能太执着，但是人也不能放弃追求和努力才好。”
在一次次的行走中，一次次的交谈里，不知不觉秋风吹跑了暑气，吹落了树叶。有一次的约会你却姗姗来迟，我似乎预感着什么。是的，你终于说了，你们单位要迁移到“三线”去，我原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不想这却是真的。终于有一天，我领着提箱和您的家人一起把你送到远行的客轮上......这之后不久，我便接到了你的第一封来信，娟秀的字体，清晰的笔画，字里行间透示出一股阳刚之气，文句言简意赅，朴实流畅，没有儿女情长，没有琐语细事，更多的却是对于人生、对于工作的感悟。这让我感到你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很有内涵和深意。再不久，我又收到你另一封信，来信讲你在单位发生了工伤，大夫说左腿恐怕难以痊愈。于是我犹豫了，彷徨了，因为在我人生的道路上，这毕竟是刚刚起步，漫漫旅途我不知将如何面对。
我想你大约是从我的回信中看出了我的回避、退却和软弱，于是，在你给我的另一封来信，也是最后一封来信中说：“我决定不回青了，这里和青岛一样美丽，也是青山绿水，四季如春，这里有我的事业，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祝你进步！”可是在春节前你回家看望父母时，却让邻居大姐捎信让我到码头上去接你。在码头上，从那熙熙攘攘的下船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还是那么清秀利落，那么大方得体，但是你行走时却一拐一瘸的非常吃力。你向我嫣然一笑：“早来了？”然后你对我说：“本来我们不应当再见面了，但是我感到您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一个有情有意的人，我一定要把事情和你讲清楚，让我们不再留有遗憾。”其时，你父亲派来的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你挥挥手向我说一声“珍重”，然后进到车子里去......
转眼三十年过去，今年春季在繁华闹市的大街上，我竟然遇到了那位昔日的邻居大姐，我向她问起了莉莉，是的，莉莉，这是个曾经使我刻骨铭心的名字。“莉莉还好吗？”“啊，你说莉莉啊，人家现在已经在企业里做领导了，孩子也很出息......”
啊，莉莉，在那些青春燃烧的岁月里，我们曾经一度相识，尽管时光短暂，但是，我却从您那里，感知到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的希冀，感知到自己应当如何走上人生的自强之路，还感知到一个女人的美竟是那样简单——朴实而坚定的性格，善良宽容的心，以及很得体的一袭飘逸的长裙......
刘书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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